Viva l'allegria!

【云风】结客少年场(下)

*步惊云X聂风

*季更选手十分悔恨


————————


虽已至初春,西山脚下仍是落叶残枝遍地,数数不知几层年月厚度,似是拏云攫石的古树茂林将所有的春天绵软隔得好遥好远。

步惊云奔走至此荒郊,身上药性渐发,亦不耐再与身后追逐之人缠斗。一双电目四下环顾,手中剑极快地一撩一抹,已将近身数人的手筋挑断。随即披风一翻,卷起无数苍黄凋叶,待得叶止落地,呼喝追赶而来的众人已不见其身形。

“头儿,四处寻不到人,是否要加派人手?”

那被称作头儿的人眼神落在十步远处一只抱着松果啃食的松鼠上,小家伙似是注意到了此处的视线,卷起蓬松的尾巴便吱吱叫着往身后树干上逃窜。

头儿摆手道:“不必,那小子身上煞气极重,所经之处必是鸟雀惊噪,鬼哭狼嚎。此地鸟兽自然如常,想必他早已走远。”随即呼喝整列,三两人结成一队,各自循一条小路离开。

随着手持银光烈烈的数十人相继走远,这块人烟稀少的荒凉地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几只谷鸟振翅而飞,些许红叶飘悠盘旋,无人察觉,亦有二人如云如风般轻飘飘落地而下。

正是藏身于树上的步惊云与憋气憋得脸颊通红的聂风。


却说之前步惊云择定了隐蔽的位置,三两下蹬上盘曲树干,正好和其间抱刀蹲着的聂风不期而遇。本是厚厚低云、不见天日的黯淡绿林,竟因着聂风于潮湿凄清的叶间一抬眸,多了几分灿如春华的明亮。

猝不及防的二人面面相觑,步惊云率先反应过来,纵身踏步,抢先制住聂风双手,随即右手铁钳般紧紧捂住聂风口鼻,以眼神示意聂风勿要发出响动。

还未出招便失了先手,聂风面上不由掠过一丝惊惶。见身后之人无伤他之意,又耳听得远处的脚步愈急愈响,知他也只为藏身脱困,便顺从地微微颔首,不再生半分抵抗之力。步惊云比他还要高大些,占去大半枝条,幸而树冠如云,尚能遮得住身形。

身后人的呼吸从自己脸上轻轻擦过,聂风睁大了双眼,屏住了呼吸,只觉心跳和血液的流动仿佛都能听见。呼出的潮气和绯红的温度传到步惊云手里,二人彼此看不清对方表情,虽如两只过冬的刺猬般拘谨地挨着,步惊云却好似真握着一团春天,周遭寒气消融干净。

他细听端详,确定人已散尽,才松开手掌,挟着聂风自枝叶空隙里跃下。


聂风甫得手脚自由,忙深深呼吸了好几口,脸色方回转如常。步惊云施施然道:“看来你并非与他们一伙。”聂风这才瞥见他站离自己三尺之外,脸色平淡如常,手脚身形细微处却有文章,是攻守皆宜的架势。

聂风无意与他兵刃相争,抱拳微笑道:“我虽不与那些追杀公子的人一伙,但也是为同一件事而来。”他从怀中取出昨日鸽腿上所缚纸条,“这上面所要‘捕’的人物,便是公子吧?”

他不熟悉京城路况,一路流星赶月,连问带猜才寻到此处。还未及查探,便听见铮铮的金铁交击声由远及近,忙跃到最近的一棵大树上往外窥望,却未想与这黑衣少年挑选了同一片藏身地。

眼下情景与昨晚纸条上写的不谋而合,聂风虽能从武器装束大致猜出此人便是断浪所言的长安游荡少年之首。“捕龙蛇”,但若说此人为龙,那蛇又指的是谁呢?

步惊云见此字条,反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你既不是来杀我,为何来寻我?” 

聂风坦然道:“本该收到这张纸条的人是我弟弟,我是来寻他的。”虽与步惊云相识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聂风已识得他是个磊落标奇之人,更踏前一步,将断浪失踪至今之事直言告与步惊云。

如此坦诚直率之人实属少见,步惊云盯着聂风的双眸晦冥不定,不屑一顾道:“你可知交浅言深,君子所戒?对敌人如此不设防,别说你弟弟,便是你,也走不出这座山了。”

“我知道的,不是敌人。”不知怎的,说出萦绕一夜的焦虑后,聂风心底好似被一股镇定的力量所攫取,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他眼里带着一份信念和笃定道:“我看过公子于酒楼墙上提的字,也见到你临阵对敌,始终剑心如一,点到为止,是个真正行侠道的人。古人云,意气相倾死何有。既如此,我也心中存十分侠气待你。”

世路险狭邪僻,如此磊落坦荡之士实属少见,一种难得的愉悦从步惊云的指尖往外激荡,索性陪奉少年场,道出和那帮少年纠缠原委。

原本只是出自父辈间的政见矛盾,但步惊云天性孑孑不群,与世事人情不相投合,两相叠加,便与不少侪辈生了冲突。都城里豪奢轻狂的贵家子弟见步惊云有尚武崇古之心,便也效法挑衅。但之后的萃集聚党、放纵无检的杀人行为,倒是步惊云也始料未及的了。

狂风漫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嫩绿的波浪不住颤抖。步惊云寻了处大石,脱剑横膝,曲起手指敲击着黑剑道:“他们今日不止冲我而来,你也该发现了吧?”

聂风点点头:“不错,此地本属荒僻,我刚刚居高远望,却见到不少栖栖奔走之人,看他们形貌举止,不像是山上的猎户樵夫。”

步惊云轻嗤道:“捕龙蛇,却不是个驱虎吞狼的计策?我今日行来,几无畅路,或修桥、或占地,途经多处水断陆绝,好似是在强使我往此道奔走。”

聂风一点就透,脱口道:“若是那帮与你结仇的子弟已给你设下路障,那只管在你必经之地守株待兔便是,何必苦苦追赶又在岔路口分散自己战力?”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已明白,除却那帮和步惊云结私怨的少年,还有一个更大的黑手隐在暗处。

步惊云收剑入鞘,缓缓抬起黑沉沉的眼睛:“既已在他人瓮中, 便不如也去看看,究竟幕后之人在下怎样一盘棋。”

 

阴冷山风呜呜咽咽地盘旋上空,间或吹过人身,恍若浸骨。

一路再循着弯曲山道往前,山包越发收束高耸。聂风此时不由钦服步惊云在追赶头目身上撒了追踪药粉的先见之明,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四周杂树丛生,聂风忽然止了脚步,鼻翼微动,又蹲下观察了一番落叶断枝的痕迹,喃喃道:“有兽,不止一只……是老虎么。” 他辨认野兽足迹的本领是幼时跟着父亲在野外习得,极少出错。

听聂风此言,步惊云也微微蹙眉。不及多想,二人已隐约瞧见十丈开外,数个锦袍玉带之人徘徊于一处山洞前,陆陆续续点燃火把走了进去。

聂风道:“此处鸟声虫鸣皆隐,草木催败零落,有肃杀之意。”步惊云亦道:“东南老松之下,有数人伏于草中,呼吸极轻,该是斥堠。”步惊云的目光直如鹰隼般盯着草丛,轻声道:“咱们可要在进洞前,先将周边麻烦一并解决?”

聂风踌躇了一下,低声道:“只怕会打草惊蛇。”

步惊云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也罢。咱们便在他们眼皮底下全身而退,方显本事。”


二人蹑迹跟在后头,点火易暴露自身,步惊云长于夜视,便自怀里摸出一个夜明珠置于聂风手中,让他当心脚下绊倒。

甬道狭小畸长,行了百余步终于豁然开朗,入眼是一方颇为宽敞的平台,已乌泱泱地站了一大帮人,大都是街巷里舞剑飞马的浪荡子弟。二人粗衣布衫,本在昏暗朦胧的洞穴里不甚引人注目,却因聂风手中明珠耀目,引得一博冠少年前来搭话。

步惊云冷眼四顾,幽暗光线下尘粒飞扬,依稀可辨几处石桌断椅,烛台插着半截残烛,虽然满布尘土蛛丝,也看得出曾有人居住的痕迹。滑冻棱棱的石骨不住滴水,地上堆积着环扣链条,亦锈迹斑斑。

突见地下错列倒着几具动物尸骸,步惊云心里一凛,拉过聂风就要离去。

那博冠少年与聂风刚刚交谈没几句,兀的被打断,很是不快地伸手拦住,扭头见到步惊云,立即神色骤变。

“姓霍的,你怎么在这里!”看到聂风是与他一道,少年愣了下便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冷笑起来:“是了是了,霍小少爷剑术耍得好,最爱除不平事。怎么,这是又给哪间的穷苦人报冤仇?还是替痴情女子讨负心郎的债啊?”

步惊云岿然不动,仿佛眼里根本没看到此人,揽过聂风转身便走。博冠少年更是神情忿忿,大喝道:“你斩我兄弟一条手臂,还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闻言,步惊云停了脚步,难得瞥了他一眼:“你要战?”见步惊云手已触剑柄,聂风赶紧打圆场:“这位公子自然是不怕应战的,但此地阴森逼仄,二位手脚也难以施展开,不如出去后再行比试?”

博冠少年哼了一声道:“我们一行人被诓骗来此,谁知是不是这人的把戏。”

步惊云淡淡道:“杀你,何须如此麻烦。况且此间之人,也不尽与我有仇。”此话不假,洞窟中人,虽大多与他结有宿怨,也有十之二三跟他素未交集。博冠少年听他前半句语带嘲弄,本欲跳脚回击,却被身旁同伴抱劝拦下,冷静过后也知他说的有理。

晦暗火光下,任何人的稍许不安都能如墨入水般弥漫开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点疑惧之意。加上气流冰冷腥臭,待久了也不免脑晕头胀。

博冠少年一颗心突突直跳,想着不如先行离去,日后再来清算。刚走了没几步,却被高处传来的一阵巨响激得耳刺牙酸。众人抬头望去,原来上方还有一处高台,巨响正是台上一扇沉重铁门开合发出。

高台处火光亮起,踏步声步步压近,不多时,一个戴着半边铁面之人负手立在前方,眼睛缓缓扫视一圈众人,开口道:“京中轻薄少年恶子,尽皆在此了。”语气极为冰冷严肃。

见他半张铁面无情,台下有识得的人愕道:“你……你是捕神?!”

“不错。”捕神踏前一步,嗔目厉色道,“尔等群辈,杀吏虐民,好恶自恣,屡犯法令,见弃于天道人伦。本捕今日奉上之命,直法行治。不愿俯首就缚者,一律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有的愤而高声叫骂;有的仗着出身贵戚权门,不信这怪人真敢动手,只是抱臂冷笑;唯有少数几个听过捕神六亲不认名头的人,面色惨白着颓然坐地,抱头呆想有无减轻量刑的法子。

在场众人,怕只有步惊云一个,不仅不显愠惧,反而嘴角向上勾起,泛起一丝极淡的笑容。笑意未及眼梢,他又随即想到,在场之人虽皆罪有应得,聂风却是被无辜卷进,不知会否牵连。侧头却见聂风神色奇怪,似喜似哀。

聂风抬眼看着步惊云,小声说道:“我……似乎瞧见我弟弟了,在那捕神后头。”虽是一闪而过的模糊轮廓,但断浪的身形样貌,自他昨晚失踪起便在聂风心头不住徘徊,如何会辨认不出。

步惊云闻一知十,已推演出整件事来龙去脉,这捕神能如此顺利地将闾里游荡少年诱逼至此,聚众而歼,怕也少不了诸如断浪这样反投之辈的功劳。聂风则心乱如麻,但他天性不愿以恶度人,最终只是希望断浪那手录本对捕神有些用处,如此出力讨贼,或可立功自赎。

山凹里红焰隐现,空气里渐渐熏起呛人烟味,数个早前溜走的豪霸子弟满脸烟黑地狼狈而回。各处洞口早以被捕神派人堵住,此刻于洞外点燃干叶枯柴,是要强逼众人纳降,否则便是被浓烟熏死的下场。

众人震惊于捕神手段竟如此狠辣,纷纷将平日的潇洒派头抛诸脑后,如被惊涛卷起的游鱼般胡乱挣扎,来回不住地推搡咒骂。

忽然一声虎吼震地,羹沸水滚似的人群也被慑得一顿。大呼救命的凄厉叫声从山洞深处传来,隐隐回声叫人脊骨发冷。

站立不动的步惊云、聂风二人也不觉凛然握紧了兵刃,心中俱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不是有人碰到老虎了。”血气上涌,胆气益壮,既自己决计不肯屈膝于捕神,如此便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索性抽刀亮剑,逆着慌乱骚动人群,往无人敢再走进的深处奔去。


洞内岔路甚多,转了数弯,咆哮声越发震耳欲聋。二人循着血腥味赶到时,赫然有一半人高的斑斓大虎,俯身龇牙踏着高石直觑来人。地下横着数人,衣衫浸血、肚肠破碎,已是没有活气了。

那虎喉间的低沉吼叫断断续续,蓦地身形晃动,毫无预警地欺身纵扑至二人身畔。步惊云和聂风各往两侧一避,随即立步旋身,不约而同刀剑齐出,一人取首,一人断尾。大虎目露凶光,尾巴鞭子般的一甩,把聂风逼出数步,脖子却是挨了步惊云长剑一劈。

步惊云一击得手,待欲再挥,未料此虎血肉紧实异常,未自虎身里抽出剑,反被大虎顶翻在地。只得左掌揪住大虎毛发,右掌卯足力气往大虎眼眶劈去。

大虎吃痛,发出暴雷般的嗥叫。步惊云乘势双足使劲跃起,一抱一翻,反骑在大虎身上。绷紧的臂上青筋虬露,一手封插其颈项,另一手提起拳头狠狠向虎头砸去。一拳重一拳,一击悍一击,指上皮骨迸裂,碎屑血沫飞溅。

直到大虎力气被消磨殆尽,长毯似的软软瘫下,步惊云才粗喘着收了手。一旁的聂风如梦初醒,忙将他从虎身上扶下来,见他手掌绽裂,满脸血迹,瞬间红了眼眶。

 “嗷呜、嗷呜!”两只看起来不足月的幼虎跌跌撞撞奔进洞内,似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呆了一瞬便往大虎身边躲去,露出小脑袋探看,又小声叫唤着舔舐大虎的面颊。

那大虎虚弱醒转,勉力亲昵地与小虎碰了碰鼻子,又抬起血糊住的眼,哀戚地看向步惊云。

步惊云舔了下破损的嘴角,仍是一言不发,手臂朝着插在虎身的黑剑缓缓伸去。未料聂风却快过他出手,已两步跨前,按住大虎肩骨又轻又快地拔出了剑。甩尽剑上污血后,倒转剑柄,再将其递还。

步惊云眼珠微微朝下,俯睨着聂风的手道:“这是作甚,怕我杀了它?”语气不重,却好似一场血腥暴风雨前的平静,浆血自他发丝脸颊垂下,粘稠滴到剑身。

他忽的往前逼近,目光哆然比之前的饿虎更甚,用阴沉且带着点讥刺的口吻道:“你听好了,我并非那种拯世济危之人。”

不顾聂风眼里的讶异,步惊云继续俯在他的脸前耳语道: “你说我伤人点到为止,可知我是中了软筋药散,剑下无力,不是特意要留他们的手脚。你当我真正行侠道,我告诉你,我十岁杀人,迄今八载,有令我不快者,无不杀之。”

两只幼虎似也感受到这可怖人类的狠戾,呜呜抖着站起,护在大虎身前露出小小的尖牙。

聂风知步惊云若是举剑,定会将无辜幼虎一起斩杀,心念急转,反向虎身后退一步。幼虎乘此机会,一把扑前咬住聂风脚踝。虽然齿牙尚且稚嫩,到底是尽全力下了狠劲,皮肉如被锋利小刀切割,霎时一片鲜血淋漓。

步惊云不再多看幼虎一眼,单单凝视着那滩渐渐泅开的深红色,脸上同时现出惊愕、嘲讽和沉思的神情。最终只是转过身,兀自走到角落坐下。像是一座趋于休眠的火山,正无声地把雷电击燃的火焰,按捺在沉默的深处。

 

“好了,好了,没事啦。”聂风呼出一口气,轻声安抚脚边惶惶不安的小虎崽,思绪不由飘荡到那个狮虎般乖张又沉默的少年身上,一味回想着他那充满苦味和怒气的话语,心底泛滥开不知何起的忧伤。

聂风无意做点燃火山的那颗引信,只是天生有一股子容易被打动的感情。将剑搁于步惊云身旁,他便撕下衣角,自然地替步惊云包扎血污的伤口。

他是不怕我的,步惊云不转眼地望着垂在聂风眼睫的一缕黑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一种奇妙的联结,像是天空扫尽了浮云,呈现出一种轻盈、明朗的色彩。

刚把血迹斑斑的一只手打结固定完,聂风忽被反手握住手腕。 “礼尚往来。”步惊云言简意赅,聂风闻言弯了弯月牙似的眼:“多谢你。”

步惊云以裹着绑带的手除下聂风鞋袜,露出玉切似的足踝,诘斥道: “你行路后脚不沾地,筋长矫健,该是颇擅腿法,便更该爱惜你的腿脚。”

聂风皱了皱鼻子,反道:“你手掌宽阔有力,翻覆如风,修的或是掌功罢。那也需少使手掌受今日之伤才是。”

二人你来我往的一句句,倒使得气氛轻松快活起来。聂风举头环视四周洞壁,叹道:“这山洞奇大,洞窟如环相套,似乎无穷无尽,也不知那捕神费多少心力开凿。咱们被困于此,前有火后有虎,可真是进退维谷了。”

步惊云淡淡道:“旧书记载,西山在荒废前是供先帝豢养虎豹猛禽的玩乐之所。虽数十年前已被拆毁,也难免有一两只猛兽脱笼野外。今日那捕神将此地当做捉捕之场,倒真是将咱们看做困兽了。”

聂风暗自想,这话倒也不错,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在前洞中那些人穷形尽相的样子,可不就像陷阱中挣扎求生的兽类吗?念及前事,不免好奇地问询道:“方才,你很开心吗?”

步惊云抬起沉淀淀的眼,知他所问乃是指捕神以暴制暴之事,沉吟了下,道:“欲求千里脚,先采眼中光。捕神有魄力,不偏颇,确是个铁面无私之人。朝廷既把这样雷厉风行的官吏调至京都,总算世道还没坏到无救。”

“李长吉的诗么?倒也相衬。”聂风微微一笑,“你游侠结客,看来也不止为快意恩仇。”

他用手比划了个大圈:“该是要更庞大些。”

步惊云斜睨道:“庙堂高远,江湖戏场。你选哪样?”

聂风难得认真想了想,索性从已破烂无状的衣袍上再撕下一条,以手指蘸了地上的血液土尘写下三字,步惊云定睛细瞧,上书乃是“立功名”三字。

“你曾在墙上提笔三字,那我也以三字明志。人间小不平,或可用剑除之;天下大不平,非私剑可扫。你要去人心之憾,我便来济王法之穷,咱们各自循自己的道路,结果定是同归。”

聂风洁白的面庞此刻变得异常鲜活,如同耀目的雪峰,步惊云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眼里有光的少年。

他是要扬风帆,他是要摘月亮。 

心底黯黯的野火被风吹阔,步惊云长久冷硬的嘴角也勾出明显的笑意:“好得很!但这局促石窟怎能容你展翅,咱们在此地滞留已久,也该抽身离去了。”

“出去?”聂风又惊又喜,“你知道怎样逃出生天?”

步惊云的目光落到刚刚归洞的一只小虎身上,它抖动着凌乱潮湿的毛发,地上长长印了一串水渍梅花印。

“你无心栽柳,倒也真没白白留它们一命。”

 

迷宫般的石窟出口,是在一条大江的峭壁之上。江河滚滚,惊涛澎湃,二人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勉力爬上崖顶。

像是天公满斟了绿倾倒而下,极广阔的逶迤江山扑面而来,青苍纯粹的天色下,一切朦胧氤氲都被拭尽。

山川风月,朱甍庙宇,悉数于脚下的青烟堆里铺展开。二人奔波一日,仿佛却是为了见证此刻充塞天地的千里快哉。

聂风箕踞石上遥遥数着山间人家,一回身,果然已不见步惊云的形迹。

“美人狭坐飞琼觞,贫人唤云天上郎……”聂风喃喃道,“师父,我大概寻到二师兄了。但他走得太快,我也未及与他道别。不过,像他那样的人,估计也会觉得萍水相逢,聚散无定,无需通报名姓,更遑论拜揖道别吧。”

说罢,朝着天际虚虚抱了个拳,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无人回应,唯山下的牛背稚子笛声,依依有惜别的余情。


这便是雄霸门下最得意的两位弟子兵荒马乱的初见。而后党祸大作,朗朗读书声沉寂,天下书院几经沉浮,数年后被毁,几十年后又重修,史载二人也未曾再见。

但不要紧。

日月跳丸,循环不已。世间既有意气扬扬的结客少年轻生重义,也有星冠羽衣的百龄老叟名书玉京。

总归山水有相逢。


——End——



PS:在B站补解说版《风云》,相比较谁拳头硬谁就当老大的魔幻第三部,果然还是第一二部的风云更有江湖气息一些,所以才有这个故事

谨以此纪念我心中的少年云师兄和少年风师弟

评论(3)
热度(29)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吃痴嗤 | Powered by LOFTER